像19世纪的曼彻斯特这样的城市,是前所未有的。那个坐落在英格兰两条河边的小镇,不久之前还宁静无比,在19世纪初期却成了燃煤工业发展的枢纽,在英国的乡间绵延数英里。这个空前庞大的工业巨兽是在白色的绒毛和黑色的岩石中成长起来的——白色的绒毛是从美国南部的奴隶种植园海运来的棉花,黑色的岩石则是从附近的矿井拉来的煤,它们支撑着城市中急速发展起来的无数以蒸汽为动力的棉纱厂。这些棉纱厂正向更高的机械化程度迈进,它们把棉花纺织成大量的丝线和纺织品,足以供应全世界相当一部分人的衣料需求。同时,这些棉纱厂也编织着社会的经纬线,于是出现了占人口大多数的中产阶级、较为富裕的工业精英,以及日益孤立的工薪一族和贫民阶层。
身处工业革命的中心地带,曼彻斯特向来被视为一种两面性的象征,在这里我们可以同时看到工业的繁华和悲惨,以及一些变革的前兆出现时所受到的拥护和抵触。1835年,亚力克西斯·德·托克维尔(Alexis de Toqueville)在发表了他关于美国社会的精辟分析之后,来到了曼彻斯特。他这样描述这个世间罕见的城市所具有的双重面目:“人类工业最汹涌的污水从这条肮脏的排水沟中流出,使整个世界变得富饶。纯金也从这条污秽的下水道流出。在这里,人类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和无以复加的粗野;在这里,正上演着文明的奇迹:文明人又变回了野蛮人。”
传统观点认为,当人类战胜自然时,文明就会萌芽;当一种生命受制于残忍的自然力时,野性就会滋长。但这种全新的工业社会颠覆了这些观点。据说,詹姆斯·瓦特说过:“只有发现了自然的脆弱面,我们才能战胜它。”他发明的蒸汽机赋予了人类非凡的力量和速度,成为人类在这场刻意而为的斗争中最有力的武器。然而,正像曼彻斯特所展示的那样,煤和蒸汽帮助人们创造了一种新型的野蛮生活,这生活不是受制于自然,而是在本质上脱离自然的。在寻找自然脆弱面的过程中,我们更好地认识了自己。
曼彻斯特是以棉制品生产而驰名全球的,但赋予它独特的外貌和气味的,却是煤,而不是棉花。任何一个去往曼彻斯特的人,都会老远就看到城市上空林立的烟囱和翻涌而出的黑烟。根据一项官方报告,19世纪40年代的曼彻斯特拥有“将近500个喷吐浓烟的烟囱”,即便是在伦敦的污浊空气中住惯了的人们,也会被这个数字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