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晚
火车过来了。
“216!往北京的上行车。”老九说。
于是他们放下手里的工作,一起听火车。老九和小吕都好像看见:先是一个雪亮的大灯,亮得叫人眼睛发胀。大灯好像在拼命地往外冒光,而且冒着汽,嗤嗤地响。乌黑的铁,铮黄的铜。然后是绿色的车身,排山倒海地冲过来。车窗蜜黄色的灯光连续地映在果园东边的树墙子上,一方块,一方块,川流不息地追赶着……每回看到灯光那样猛烈地从树墙子上刮过去,你总觉得会刮下满地枝叶来似的。可是火车一过,还是那样:树墙子显得格外的安详,格外的绿。真怪。
这些,老九和小吕都太熟悉了。夏天,他们睡得晚,老是到路口去看火车。可现在是冬天了。那么,现在是什么样子呢?小吕想象,灯光一定会从树墙子的枝叶空隙处漏进来,落到果园的地面上来吧。可能!他想象着那灯光映在大梨树地间作的葱地里,照着一地的大葱蓬松的,干的,发白的叶子……
车轮的声音逐渐模糊成为一片,像刮过一阵大风一样,过去了。
“十点四十七。”老九说。老九在附近山头上放了好几年羊了,他知道每一趟火车的时刻。
留孩说:“贵甲哥怎么还不回来?”
老九说:“他又排戏去了,一定回来得晚。”
小吕说:“这是什么奶哥!奶弟来了也不陪着,昨天是找羊,今天又去排戏!”
留孩说:“没关系,以后我们就常在一起了。”
老九说:“咱们烧山药吃,一边说话,一边等他。小吕,不是还有一包高山顶 [2] 吗?坐上!外屋缸里还有没有水?”
“有!”
于是三个人一起动手:小吕拿沙锅舀了多半锅水,抓起一把高山顶来撮在里面。这是老九放羊时摘来的。老九从麻袋里掏山药——他们在山坡上自己种的。留孩把炉子通了通,又加了点煤。
屋里一顺排了五张木床,联成一个大炕。一张是张士林的,他到狼山给场里去买果树苗子去了。隔壁还有一间小屋,锅灶俱全,是老羊倌住的。老羊倌请了假,看他的孙子去了。今天这里只剩下四个孩子:他们三个,和那个正在排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