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重庆的火车上,那个三陪女孩睡在上铺,她为自己能买得起一张硬卧票而骄傲(同行的小姐妹只够有钱买硬座并因此耽误在车站),天气真好,十月上旬仍有点热,她穿着吊带衫,踩着我的床铺往上爬,大声问,中铺为啥子没有人嘛?我说中铺很逼仄,容易让人做噩梦。
车到杭州,对面床铺的人下车了,这个近似宿舍的空间只剩我和她两人。她显得亢奋,问道,为啥子那个人到杭州还要买一张卧铺,这不是浪费钱吗?我耐心地说:这很容易解释,硬座全都满了,他买了一张硬卧,如此而已。她根本没听我在讲什么,她开始语无伦次讲自己的身世,对着一个陌生人。令人费解,那些在路途中的女孩大部分都沉默,或疲倦或警惕,后来她说自己是做三陪的,我觉得,至少也算是一种解释吧。
她在盛泽做事,坐长途汽车到上海,再转火车,目的地是重庆的綦江。至于到达綦江以后还要坐多久的中巴车,她没说,她声称自己是重庆人,父母是农民,她还有两个表姐也在盛泽做事。她念过高中,这很重要,她听说我是仓库管理员之后问我有没有读到高中毕业,我说,有的。
她长得很清秀,我记得她的白色吊带衫,以及瘦削的肩膀,吊带总是挂到手臂上,一会儿是左边,一会儿是右边。她毫不介意,想得起来的时候拽一下。
盛泽离铁井不远,是座镇,我没去过。她立刻说盛泽很发达,有钱,中国最富的镇,当地的纺织厂老板身家千万。讲话的口气像是担心我看轻了盛泽,或她本人。接下来,她说自己在盛泽做三陪。我想怎么可能有人主动承认自己是三陪女呢,但当场没问,不礼貌。一个多小时,她就盘腿坐在我的床铺上与我说话,倒像是大学里某个写诗的女生,幼稚,热情,夸夸其谈。我辨别不出很多风尘女孩身上的风尘气,觉得那只是一种普通气质罢了。
将一个陌生人构思成为小说,犹如在脑海中杀死他,解剖他,最后送入虚构的焚尸炉。(这比喻并不恰当,小念头放大以后的夸张言辞。)我看着眼前的小三陪女,心想,照李东白那种故作恶意的写法,她怕是死定了,钉在某根耻辱柱上了,谁让她如此亢奋呢?她仍然喋喋不休,讲到工作,就是在镇上的夜总会陪客人喝酒唱歌。我随口问她是否出台,她停顿了两秒才回答:看心情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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