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仅以短篇小说跻身叙事大师之列,这样的作家整个二十世纪数不出几位,除他之外大概只是鲁迅和巴别尔。通常认为,在几乎由商业出版主导的文学世代,像短篇小说这种比较纯粹的写作形式颇难进入大众视野,其实对真正的高手来说写什么都不是问题。博尔赫斯不仅东西短小,写得也不多,一生只写了七十个短篇,可是他却拥有多的西班牙语读者,而且更将整个世界带入自己的故事迷宫。
要讲艺术风格,博尔赫斯跟鲁迅、巴别尔大相径庭。如果说后二者是以焦灼的眼光来审视世界,那么博尔赫斯倒分明凸现一种玩味人生的意趣。博尔赫斯自己说过,他写的故事“旨在给人以消遣和感动,不在醒世劝化”(《(布罗迪报告)序言》),这话有点半真半假,他极富智慧和性情的作品充满匪夷所思的幻想,却也总是直指人心。譬如,在《南方》、《马可福音》、《第三者》那些作者自己得意的故事中,叙述的法则往往就是精神与现实的错位,多半是冥顽不化的什么东西把人逼到了死角。大作家注定要完成探讨命运的使命,调侃也好,悲悯也好,其心中自有承载。博尔赫斯是颠覆性的叙述者,对传说或是见诸记载的人物、事件进行“重述”是他驾轻就熟的惯用手法,照他自己说就是“篡改和歪曲别人的故事”(《(恶棍列传)1954年版序言》)。他用这种方式演绎事物的诸多可能,以表现这个世界的多姿多彩和多灾多难,
于是时空的多维关系和现实的多重构成渐而抽绎出迷宫式的画卷。“迷宫”和“镜子”是博尔赫斯小说里常用的意象,那些接连分岔的路径和多重折射的镜像似乎让人联想到卡夫卡的无限之意,但这里完全没有那种难以忍受的延宕,倒是花样迭出的变数叫你应接不暇。颠覆并不只是“重述”,博尔赫斯笔下更有别的套路,譬如《刀疤》以人称转换颠倒英雄与叛徒的身份,譬如《马可福音》中那个自由思想者竟播撒了造神之愿……这些反向逆求的手法不只使作品平添几分阅读趣味,更是把某些靳固不移的东西重新抖搂了一遍。颠覆,说到底是一种批判意图。在《死亡与指南针》一篇中,博尔赫斯嘲弄世人迷恋规律的文化理念,断案者一味从犹太教的历史暗雾中去推究事物的因果关系,未料凶犯正是利用那些宗教传说布设迷障,而一切只是始于走错房间的偶然事件。
其实,历史未尝不是走错房间之后的将错就错,面对那些因果倒置的文化诠释,博尔赫斯含而不露的微笑中永远带有哲学的沉思。在他重要的作品《小径分岔的花园》中,无限中的偶然便是一个叙述主题,而如此形而上学的探讨竟采用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