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汪曾祺的写作课(开卷有益,全中国写文章最好的人,把经验、套路都给你。特别收录《受戒》,燃起你的写作欲望)
作者:汪曾祺
格式:EPUB
出版日期:9月 2020
大小:0.30MB
语言:中文
我曾在一篇谈小说创作的短文中提到章太炎论汪容甫的骈文,“起止自在,无首尾呼应之式”,表示很欣赏。汪容甫能把骈体文写得那样“自在”,行云流水,不讲起承转合那一套,读起来很有生气,不像一般四六文那样呆板,确实很不容易。但这是指行文布局,不是说小说的情节和细节的安排。小说的情节和细节,是要有呼应的。
李笠翁论戏曲讲究“密针线”,讲究照应和埋伏。《闲情偶寄》有一段说得好:
编戏有如缝衣,其初则衣完全者剪碎,其后又以剪碎者凑成。剪碎易,凑成难。凑成之工,全在针线紧密。一节偶疏,全篇之破绽出矣。每编一折,必须前顾数折,后顾数折。顾前者欲其照映,顾后者便于埋伏。照映、埋伏,不止照映一人,埋伏一事,凡是剧中有名之人,关涉之事,与前此后此所说之话,节节俱要想到。
我是习惯于打好腹稿的。但一篇较长的小说,如超过一万字,总不能从头至尾每一个字都想好,有一个总体构思之后,总得一边写一边想。写的时候要往前想几段,往后想几段,不能写这段只想这段。有埋伏,有呼应,这样才能使各段之间互相沟通,成为一体,否则就成了拼盘或北京人过年吃的杂拌儿。譬如一弯流水,曲折流去,不断向前,又时时回顾,才能生动多姿。一边写一边想,顾前顾后,会写出一些原来没有想到的细节,或使原来想到但还不够鲜明的细节鲜明起来。我写《八千岁》,写了他允许儿子养几只鸽子,他自己有时也去看看鸽子,原来只是想写他也是个人,对生活的兴趣并未泯灭,但他在被八舅太爷敲了一笔竹杠,到赵厨房去参观满汉全席,赵厨房说鸽蛋燕窝里鸽蛋不够,他说了一句:“你要鸽子蛋,我那里有”,都是事前没有想到的。只是觉得他的处境又可怜又可笑,才信手拈来,写了这样一笔。他平日自奉甚薄,饮食粗粝,老吃“草炉烧饼”,遭了变故,后来吃得好一点,我是想到的。但让他吃什么,却还没有想好。直到写到快结束时,我才想起在他的儿子把照例的“晚茶”—两个烧饼拿来时,他把烧饼往桌上一拍,大声说:“给我去叫一碗三鲜面!”边写边想,前后照顾,可以情文相生,时出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