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自由的窄廊:國家與社會如何決定自由的命運
作者:詹姆斯.羅賓森 戴倫.艾塞默魯
格式:pdf-epub-mobi-txt-azw3
出版:衛城出版
出版日期:1月 2020
大小:2.99MB
语言:中文
一九八九年,賈魯塞斯基將軍開始跟團結工聯談判時,戈巴契夫提出自己精心策畫的蘇聯民主化版本。民主化過程的一環是在一九九○年五月,選舉鮑利斯.葉爾欽擔任俄羅斯最高蘇維埃主席。到了這一年八月,葉爾欽因為對其他區域領袖宣布,他們應該「盡你們所能地吞下最多的主權」而一舉成名。接著,蘇聯死硬派發動政變,逮捕戈巴契夫,試圖力挽狂瀾。葉爾欽站在坦克炮塔上,勇敢地反抗政變,結果他活下來,政變失敗了。到這一年的耶誕節,蘇聯已經垮臺;到一九九一年夏季,葉爾欽當選新創設的俄羅斯總統。他賴以打敗四位共產黨徒候選人和一位死硬派民族主義分子的政見,包括一項類似波蘭正在進行的激烈市場改革計畫。民主制度加上經濟改革同時並進,一時之間,俄羅斯的專制國家巨靈似乎已被馴服。
葉爾欽挑選葉戈.蓋達(Yegor Gaidar)出任總理,負責推動經濟改革計畫。蓋達隨即任命安納托利.丘拜斯(Anatoly Chubais),主導推行國營工業的民營化計畫。蓋達和丘拜斯必須提出策略,以便把蘇聯的主要資產,放在民間人士手中。俄羅斯政府從一九九二年春天,開始出售商店和餐廳等小企業,人民可以免費或近乎免費的方式,取得自己所住公寓的所有權。一九九二年下半年,丘拜斯開始出售大企業,要求大型和中型企業必須以「產權憑證拍賣」的方式,出售百分之二十九的股權。而且,俄羅斯政府在一九九二年十月,發給每一位俄羅斯成年人名目價值一萬盧布的產權憑證,成年人只要拿出二十五盧布,就可以到本地的俄羅斯聯邦儲蓄銀行(Sberbank)分行,購買產權憑證。到一九九三年一月,將近百分之九十八的俄羅斯人都已經認領產權憑證;產權憑證可以出售,也可以用來在特定企業民營化時,換領該公司的股票。
第一次拍賣在一九九二年十二月舉行,大約一萬四千家企業舉辦這種拍賣,這些公司的大部分資產都落入公司員工和經理人手中。然而,有一項法律規定,員工和經理人可以用公司的自有資金,折價購買公司百分之五十一有投票權的股份。事實上,民營化公司大部分的資產,都變成以極大的折扣,交給內線人士,連先前比較廣泛發行的股票,都重行集中在一起。一九九四年時,工人平均擁有俄羅斯企業百分之五十的股權;到一九九九年,此一比率降到百分之三十六;到二○○五年,單一股東擁有公司半數股權的中大型工業和通訊企業比率,高達百分之七十一。
一九九五年的「以債換股」計畫,是民營化行動中爭議最大的階段。在這個階段中,政府把能源與資源部門中最有價值的國家資產,交給政治關係良好,承諾要出錢資助葉爾欽競選連任的一群人。下面要說明這種做法的細節:政府以集中在能源部門的十二家高度獲利企業當作擔保品,向銀行貸款,如果貸款沒有清償,銀行就有權出售作為擔保品的股票。事實上,政府本來就不打算還債,於是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到一九九七年二月間,政府出售尤科斯(Yukos)、西丹科(Sidanko)和蘇爾古特石油天然氣(Surgutneftegas)三家能源巨擘的股票,而且在每一家公司的案例中,貸款銀行都在拍賣中買下股票,不理外界的投標,或判定外界的投標失格,不能參與投標。葉爾欽當選連任後,深入參與這項交易的弗拉基米爾.波塔寧(Vladimir Potanin)和鮑利斯.貝瑞佐夫斯基(Boris Berezovsky)兩人都進入政府任職,貝瑞佐夫斯基和另一位寡頭企業家弗拉基米爾.古辛斯基(Vladimir Gusinsky),藉著控制兩家國家電視臺,主宰了媒體業。
同時,葉爾欽推動、制定了一部憲法,讓總統擁有大權。沒有人能夠反對他,而且俄羅斯的轉型和波蘭不同,沒有涉及社會的群眾動員,沒有人推動大規模反對「以債換股」計畫。人民還投票給葉爾欽,讓他利用向新支持者籌募的資金,重新掌握大權。俄羅斯新菁英則利用自己的權力,從國家手中取得各式各樣的好處。一九九六年,俄羅斯經濟部宣布啤酒為非酒精性飲料,好讓俄羅斯最大的各家釀酒商可以避免加稅。但是,這些菁英活在最高層可能掌握很多專制權力的制度中,因此,葉爾欽下臺後,他們就成了普亭的獵物。一九九○年代內,西方人士原本希望俄羅斯能出現一個「自由民主」國家;但是,二○○○年後,一種新形態的專制主義正忙於利用前蘇聯時代的舊劇本,鞏固自己的地位。
亞歷山大.李維年科(Alexander Litvinenko)從內部看出端倪,李維年科是俄羅斯聯邦安全局的特工,聯邦安全局是繼承前蘇聯時代KGB(國家安全委員會)的機構,連總部都設在盧比揚卡廣場(Lubyanka Square)的同一棟建築物裡。李維年科和聯邦安全局從一九九四年起,就極常介入對抗車臣分離主義者的戰爭。就像李維年科所說,在這場衝突中,「特情人員享有寬鬆的運作自由,可以扣留、審訊和殺人,毫無法律限制」,就像美好的往日時光,也像俄羅斯「過渡到市場經濟」期間那樣。政府決定新設一個簡稱URPO(絕密暗殺小組)的絕對機密單位,絕密暗殺小組迅即涉入所有形式的「行動」。李維年科獲派跟這個單位合作,他解釋說:
我的單位收到命令,計畫暗殺企業家轉行政客的貝瑞佐夫斯基,他是葉爾欽總統的密友。沒有人告訴我們原因,但這件事不需要原因,貝瑞佐夫斯基是最礙眼的寡頭。
這種情形和西方經濟學家想像的休克療法大不相同,卻突顯特情機構的新活動,他們不僅建議殺害總統的朋友,還積聚了龐大的個人財富。方法是透過跟大毒梟結盟,同時利用大量的敲詐勒索手段。李維年科記得這樣的一件事:
有一個人跑去本地一家商店,自稱是警官,要索保護費。索討的金額不斷提高,從一個月五千美元,提高到九千美元,再提高到一萬五千美元以上。接著有人跑到店家的家裡,把店家毒打和威脅一番。
李維年科看得十分驚恐,還記錄了下來。但是,誰才可以信任呢?一九九八年七月,他認為自己走運了。葉爾欽任命外人普亭主持聯邦安全局,普亭是舊國安會的中校,李維年科跑去找他,把所有的牌攤在桌上,詳細說明自己記錄下來的所有犯罪和非法勾當。他回憶說:「我們會面前,我花了一整晚的時間,畫了一張圖,一一列出所有姓名、地點和關係。」普亭聽著、聽著,若有所思。同一天裡,普亭打開了一個他的「檔案」,李維年科就此遭到聯邦安全局開革。一位朋友告訴他:「李維年科,我不羨慕你,其中涉及共同的錢財。」共同的錢財?這表示普亭也參與其中。李維年科一位也認識普亭的朋友說:「普亭會讓你粉身碎骨……沒有人可以幫忙你。」二○○○年十月,李維年科跟家人一起逃出國,獲得英國的政治庇護;他寫了兩本書,記錄俄羅斯國家機器的貪腐和暴力。但是普亭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二○○六年十一月一日,李維年科在倫敦和兩位前KGB特工見面後病倒,他們在他的茶杯裡放了毒藥,三週後,他死於釙二一○引發的急性輻射症候群。
普亭接任總統後,除非寡頭是普亭的忠實盟友,否則他們的好日子就結束了──不是遭到流放,就是關進監牢,資產遭到沒收。一九八九年以來出現的少許自由是普亭的下一個目標。今天,俄羅斯的獨立媒體遭到打壓,新聞記者遭到謀殺,膽敢反對普亭的政客──最近的一位是亞歷塞.納瓦尼(Alexei Navalny),都關在牢裡或禁止參政,專制主義重返俄羅斯,依然桀驁不馴。
為什麼俄羅斯的「轉型」失敗得這麼悽慘?最基本的原因是俄羅斯在自由窄廊之外太遠的地方。蘇聯解體後,雖然國家制度經過重建,卻沒有怎麼設法改造情報機構。事實上,政客認為,他們或許可以像在車臣那樣,把情報機構收歸己用。這個問題的根源在於缺少人民動員,甚至缺少獨立的民間利益團體,無法阻止國家機器不受限制地施展力量,或是限制葉爾欽賦予大權的高層官員獨斷獨行。光靠民營化和經濟改革,無法創造普遍而合法的資產分配,變成受到制約國家巨靈的潛在經濟基礎。這種情形讓普亭逆轉一九九○年代的成就,鞏固新的專制主義。事實上,民營化,尤其是「以債換股」交易引發的不平等,不但造成俄羅斯的重要資產重新集中,而且徹底摧毀了改革程序的合法性。在普亭的領導下,這種情形使KGB非常容易恢復活力,掌握經濟與社會的控制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