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一团坚冰 (现场文丛)

作者: 杨知寒

书号: 9787544791236

格式: EP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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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 译林出版社

作者分类: 杨知寒

Title sort: 一团坚冰 (现场文丛)

日期: 13 10月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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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 7月 2022

修改日期: 13 10月 2022

大小: 0.34MB

语言: 中文

大寺的佛是动过的，准确说，七零八碎过。事情发生在解放前，炮火连天之际，僧人们无心礼佛，想着把佛像保全下来，就是最大的功业了。奈何佛像巨大，搬运惹人注意，忙活几个日夜没有成果。最后僧人们请来专做此工的石匠，看出佛像身上有隐藏的关节，可像人骨般分解拆卸，于是将汉白玉大佛依次解成碎块，随土掩埋了。后来大寺改为革命公墓，再后来革命公墓拆迁，碎佛在土间被找到。当年掩埋碎佛的圆智法师被景象触动，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用脚丈量，信徒们依着隐约的方位开始挖掘。被找到的大佛残缺不全，主体仍在，修复组装一番之后，便是至今在供奉的。我说到这儿，身旁往嘴里塞橘瓣的父亲唔了一声。我看着他把嘴里的东西消化下去，喉结一动一动。父亲光着上身，皮肤很白，像常在澡堂泡着的人，但我知道，他一辈子也不会喜欢澡堂这种地方，因他时常会脸红，结巴，不知所云。父亲对我的表述深信不疑，尽管他比我在这城市里多住了半辈子，但在很多方面，他仍然保持孩童似的接受。因为他对历史感兴趣，我才好容易想到这个话题，否则我们一旦独处在这个家里时，只能像合租的房客，他的书房和我的卧室，是分界清晰的山河泾渭。可这些年他总是希望我回家。我和母亲每周至少三通电话，但是和父亲没在电话里说过一句，他觉得我从没喜欢过他。其实这感觉不能说不准确，人对至亲总归是有深沉的感情的，爱或感激，都有成分在里面。喜欢一事则是唯心选择。后来我便不说喜欢了，只说爱着父亲，毕竟他已知道我在回避什么。

他咂摸了半天嘴里的味道，说，这么回事儿啊。我说，从我妈拿回来的书上看的。地方县志，应该不会假。他点点头，说，那假不了。就是心理上有点别扭，想不出来佛碎了什么样。我说，“破四旧”您还不知道吗？他说，我没赶上。那时候岁数小，再说不感兴趣。现在才有点感触，看盗墓小说里写的那些文物被破坏的事，挺难过。现在父亲经常通过手机阅读小说，有时我从他房门前过，能看见飘在床上的一点蓝光，房间没开灯，他和他的白肚子在床上平躺着，圆滚滚的手指划着显示屏。在更久以前，我将父母的书柜当作冒险获取来的宝藏，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知道一旦被父母看见我读了他们的书，双方总是会尴尬的。我知道《乌鸦》《大浴女》属于母亲，也知道《帝京》《废都》“三言二拍”属于父亲。母亲爱折页脚，写短评，父亲则无论什么书，看了也和没看一样，书上只有时间留下的旧书感，没有主人的气味儿。我伸手向果篮，拿的是芒果，对着垃圾桶一下下剥。他说，不用对准，弄到地上我正好拖地。可我还是对得很准，比之前更注意，他却已经去拿拖把了。厨房里有关火的声音，从我上初中开始，都是父亲在下厨房。母亲在外杀伐攻占，他则更多在厨房和书房里，后者有他电脑游戏中的万里疆土。他走出来说，你妈来电话说开会，回来得七八点了。要不咱俩先吃？我说，不太饿。要是饿了你就先吃。他看看左右，不知看什么，还点着头，像回味自己的意识，说，我也不太饿，那等等她吧。我轻松许多，他也是，他知道说了合适的话，可是有点伤感，拖把在脚底下放着，眼见我吃完芒果的地方仍然干干净净，还是拖了一遍。他最后说，行吧。这让我不能再说行吧，我想他既然觉得我比他好一点儿，我就应该好一点儿。于是又吃了一个芒果。